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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0章 遷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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封棲松的愧悔並沒有感染到封臥柏。

夜半三更,荒蕪的街道上駛來一輛軍用卡車,車上是堆得跟小山似的粗布麻袋。

車行至半路,拋了錨,開車的司機罵罵咧咧地跳下來,沒註意到一個麻袋滾落到了路邊的荒草堆下。

“操,真冷。”司機鉆進了車底盤下,自言自語,“今晚修不好車,我可得凍死在半路上了。”

數九隆冬,可不得凍死?

滾落的麻袋怕冷般發起抖,待卡車轟隆隆地開走以後,先是掙脫出一只青灰色的手,連著早已看不出原本顏色的西裝衣袖,然後是灰頭土臉的封老三。

封臥柏還捏著那根啃得幹幹凈凈的鴨骨頭,哆嗦著往坡上爬,混著冰碴的泥土隨著他的動作窸窸窣窣地滾落,砸在封老三的面上,竟把他從瘋瘋癲癲的狀態中砸醒了。

“白鶴眠……”封臥柏像一頭餓狠的狼,露出了鋒利的牙,“你不仁,就不要怪我不義!”

封老三站了起來,厭棄地丟掉攥了一路的鴨骨頭,環顧四周,在看見陳家的老宅時,冷笑出聲:“天無絕人之路!”

他覺得自己從卡車上掉下來是運氣好,掉到陳家邊上更是天大的幸運,卻不知道一切都是封棲松安排好的。

陳家的老宅靜靜地蟄伏在一片廣袤的田產上,封臥柏走得心口發熱,覺得未來的自己也能跟陳北鬥一樣,妻妾成群,揮金如土。

他興奮地加快了腳步,卻不想,黑暗中躥出來四五條家犬,狂吠著撲過來。

“救命……救命啊!”封臥柏魂不守舍,連滾帶爬地往前狂奔,跑了有二裏地,才看見一盞飄搖的燈火。

他連忙大聲呼喊:“救我……救我!”

執燈的人不為所動,待封臥柏跑近,慢吞吞地問:“你是誰?”

換了平時,有人這麽怠慢他,封臥柏早就發火了,但他現在身後追著四五條狼狗,哪有心思生氣?

封老三大聲回答:“我是封臥柏,封家的三爺,快叫陳副司令來見我!”

那人聽了他的話,像是後知後覺地清醒了過來,先是將燈舉高,再吹口哨趕走狗,最後殷勤地湊上來:“原來是三爺,有失遠迎,有失遠迎啊!”

封臥柏心有餘悸地拍著心口,沒註意到對方一個口哨就趕走了狗,明顯有備而來。

他飄飄然道:“知道是我,還不快去通報?”

下人眼裏閃過一絲鄙夷,嘴裏的恭維卻沒有停:“哎喲餵,三爺,您也不看看現在什麽時辰了……累了吧?我帶您去歇歇,再找幾個姑娘伺候著洗澡。這樣,明天白天,您舒舒服服地去見我們爺,不是更好嗎?”

封臥柏裝模作樣地考量了半晌,實際上早已心花怒放:“也不是不行,不過你得安排好了,要不然我和你們家爺的合作可就要黃了!”

下人點頭哈腰地說著好,把封臥柏送到了客房裏。

“去找幾個姑娘,送到三爺屋裏。”下人並沒有在房裏逗留太久,他出來以後,走出了荒蕪的院子,隨口吩咐值夜的護院,“別怠慢了,有什麽不滿的,等咱們爺把封家拿下再說。”

“還當自己是封家的三爺呢?”安排完一切,這人揣著手,不屑地冷哼,“封家現在是白小少爺的,你來我們陳府不是做客,是混吃混喝啊!”

混吃混喝的封臥柏心安理得,他在客房裏繞了兩圈,挑剔地想:這屋裏火爐的數量太少,還不如封家呢。

想起封家,自然而然地,他又想起了封頃竹和封棲松。

一陣惡寒襲來,封臥柏顧不上嫌棄火爐的數量少了,他躥上床,拱進被子裏,瑟瑟發抖。

他混沌的記憶裏出現了封棲松的臉,他似乎又看見了二哥的眼睛。

“不會的……不會的!”封臥柏徒勞地大喊,“人死如燈滅,他怎麽可能覆生呢?”

封老三自言自語:“我是瘋了,才會覺得二哥還活著……都怪白鶴眠!二哥把封家留給了他,肯定是他!他怕我搶財產,把我關進禁閉室……一定是他!”

漆黑的夜裏,封臥柏對白小少爺的最後一絲旖念也消失了,只剩怨恨。

於是第二日,他見到陳北鬥時,開口就道:“我答應你的條件,把封家家產的三分之一和白鶴眠給你,但你得答應我,得到白家的小少爺以後,要讓他生不如死!”

此時陳北鬥樂呵呵地坐著,左手邊是一盆矮松盆景,右手邊是白鶴眠送的笑口常開彌勒佛。

陳北鬥把玩著一串佛珠,問:“為何啊?”

“還有什麽好為何的?”封臥柏已經換了身幹凈的西裝,陰沈著臉催促身旁的下人給手爐加炭,“他搶了屬於我的財產,我自然要他不好過。”

陳北鬥笑了。

封老三說:“陳副司令,你不答應的話,我們之間的合作也全部作廢。”

“……你可別忘了,我是封家的三爺,我要是不點頭,封家的財產永遠也不會到你的手裏。”

“說得也是。”陳北鬥終於擡起了頭,狹長的眼睛裏閃過寒光,“三老弟,快快坐下,我們好好談一談。”

其實陳北鬥並不在乎封老三的威脅。說白了,封臥柏就是個無用之人,手裏既沒有家產,腦子也不靈光,陳北鬥就是現在把他弄死,也不會有人過問一句。

若不是在洋樓的盥洗室裏發現了一副金絲邊眼鏡,陳北鬥還真不會讓封老三活到現在。

陳北鬥念及此,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:“三老弟,最近在哪玩兒呢?”

封臥柏神情微僵,不想說實話。

被關在禁閉室裏,哪裏是什麽光彩的事?

他含混道:“出去晃了晃。”

封臥柏沒有看見陳北鬥混沌的眼裏湧出了譏笑,他自以為瞞天過海:“這天氣啊,走哪兒都凍死人!”

“可不嗎?”陳北鬥招手,示意下人把火爐往封臥柏的腳邊推,又問,“三老弟,你二哥……我是說封二爺,下葬多久了?”

封臥柏神情大變。

“我沒別的意思。”陳北鬥拍了拍封老三的肩膀,笑得格外溫和,像個關心後輩的長輩,然後把報紙拿出來,遞了過去,“你看見了吧?我要去祭奠封二爺。”

封臥柏被扔進禁閉室,哪裏看過報紙?但他還是假惺惺地點頭:“看見了,多謝陳副司令記掛我二哥。”

“哪裏的話……”陳北鬥長嘆一聲,“你二哥不容易。封頃竹死得早,他回國時,封家一團糟,我還記得呢!當初你哥和現在的你差不多大,臨危受命去剿了匪……可憐啊,一雙腿就那麽殘廢了。”

陳北鬥一番話說得感人肺腑,眼睛卻時刻覷著封臥柏,見他坐立難安,不免在心中冷笑。

真是個徹徹底底的窩囊廢。

“三老弟,我有個想法,只有你牽頭,才能去做。”陳北鬥頓了一頓,從懷裏摸出一張地圖,“你瞧,這兒是封家的祖墳。”

“你想做什麽?”封臥柏心頭一跳,警惕地按住了地圖。

“你先聽我說。”陳北鬥笑瞇瞇地將他的手撥開,“三老弟,咱們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,在沒有拿到封家的財產前,我怎麽會害你呢?”

封臥柏將信將疑地示意陳北鬥繼續說下去。

“你看,這兒是封家的祖墳,這兒……”陳北鬥的手指倏地移開,“這兒是上回山洪沖塌的一個小山坡,剛好對上了封家的祖墳。”

“風水不好?”封臥柏聽明白了。

“是啊,大水沖了龍王廟,風水能好嗎?”陳北鬥收回手,老神在在地嘀咕,“旁的也就算了,要是驚了你大哥和二哥的魂魄……”

陳北鬥話還沒說完,封臥柏就打碎了手裏的茶碗。

他騰地站起來,又面色慘白地坐下,哆嗦著握住下人遞過來的新茶:“我大哥和二哥……”他想起了自己看見的“幻覺”。

原來那不是幻覺,是真的魂魄!

有那麽一瞬間,封臥柏恨不能一頭撞死在陳家,可他要是死了,就真的落到哥哥們的手裏了。

“遷墳,一定要遷墳!”封臥柏神經質般打著擺子,在房間裏飛速地轉了幾圈,然後撲到陳北鬥面前,雙目赤紅,“我不能讓我的哥哥們魂魄難安。”

“那是一定的。”陳北鬥將得逞的笑掩飾得非常好,“事不宜遲,三老弟,我們挑個黃道吉日,如何?”

封臥柏恨不能當場就去把封家的祖墳遷了。

陳北鬥暗暗好笑,逗猴似的拿出黃歷,挑挑選選半晌,又去問封臥柏:“三老弟,你二哥也就罷了,可你大哥的死……”

陳北鬥在暗示封臥柏。

他牙齒打戰,看著黃歷,竟又像是在註視封頃竹的眼睛。

“啊——!”封臥柏當著陳北鬥的面,將黃歷扔在了地上,“不要看我,不要看我!”

“三老弟?”陳北鬥揣著手,敷衍地安慰,“人都死了那麽多年了,怕什麽?”

“……你瞧瞧我,殺了多少人,不照樣活得好好的?”

陳北鬥瞧不起封臥柏,不是因為他謀害了自己的兄弟,而是因為他怕死人。

在陳北鬥的世界裏,連親生兒子都是可以犧牲掉的,何況是兄弟?

“三老弟,當務之急是確定遷墳的日子。”陳北鬥將封臥柏按壓在椅子裏,彎腰拾起黃歷,撣去灰塵,重新攤開在他面前,“你可別忘了,上頭還在催你去剿匪呢。”

“剿……剿匪……”

“對,剿匪。”陳北鬥終於露出了自己的狐貍尾巴,“你若是不把封家的祖墳遷了,我可不會幫你在馬匪面前說話……到時候,是死是活,封三爺,您就聽天由命吧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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